李沧东的电影里总是包含着神秘的元素,不管他再怎么让观众接近电影中的人物,观众还是无法完全理解他们的动机,也绝对无法确定他们有多了解自己或周遭世界。而在李沧东这样的电影当中,最像谜一般的就是《燃烧》。
《燃烧烈爱》的主角钟秀(刘亚仁饰)梦想成为作家,他在父亲因殴打公务员而入狱时,回坡州老家守护家里快要倒塌的农场,并且为了赚钱,每天艰辛度日。在电影的开头,钟秀遇见儿时玩伴海美(全钟瑞饰),两人上床。海美告诉钟秀自己要去非洲旅行,请钟秀在她出远门时帮她照顾一只猫。之后海美回国时,她身边多了一个人,班(史蒂芬连饰)。
班看起来既有教养又富有,他说自己的职业是「游手好闲」。某天,班向钟秀坦白自己有一个不为人知的兴趣是「烧温室」。钟秀对班的故事深深着迷,随后他变得对此相当执着。他跑遍家附近所有的温室,想找出班下一次要烧掉的是哪一个。就在他寻找温室时,海美突然消失了,而钟秀对班也变得越来越不信任,甚至到了失控的地步。
从《燃烧烈爱》窥见现代美国电影带来的反响
《燃烧烈爱》改编自村上春树的短篇小说,由李沧东导演和吴静美编剧共同执笔。导演将短篇小说里贫乏的素材,发展成复杂、变化多端,让人看得目不转睛的148分钟长片。
这部电影不仅根据村上春树的短篇小说《烧掉柴房》进行改编,还包含了影射1939年出版的威廉福克纳(William Faulkner)同名短篇小说及其他作品的元素。电影透过一场钟秀拿班和另一个假象——展示大师盖茨比进行比较的戏,向史考特费兹杰罗(F. Scott Fitzgerald)致敬,就和在村上的小说里那样。
鉴于这部电影中有很明显的和美国相关联的主题,以及班这位拥有「柯梦波丹」形象的人物是由韩裔美国演员史蒂芬连所饰演,我们不难在《燃烧烈爱》中察觉到现代美国电影带来的反响,像是《美国杀人魔》(American Psycho)或《斗阵俱乐部》(Fight Club)。
此外,人物间的三角关系中也不乏看到法国新浪潮电影《夏日之恋》(Jules et Jim)的痕迹。而海美跳舞时传出的音乐是迈尔斯戴维斯(Miles Davis)的作品,这支曲子来自路易马卢(Louis Malle)的《死刑台与电梯》(Lift to the Scaffold)——另一部讲述欺骗造成致命后果的电影。
无论在什么情况,我们都要用怀疑的眼光来观察
部分批判《燃烧烈爱》叙事的评论只照表面意思理解故事,但我们很难确定电影中实际上发生了什么事情,又或者只是看起来像发生了什么事情。比方说,钟秀接到海美从奈洛比打来的电话时,我们完全无法得知海美是否真的是在奈洛比打电话,以及她是否真的到过非洲。
钟秀去机场接机时,海美虽然和班一起出现,并说他们是在旅行时认识的,但两个人是不是真的一起下飞机,还是说只是穿越抵达休息室,我们无从得知。之后海美在跳非洲布希曼人的舞蹈时,我们又怎能确定那个舞蹈,不是单纯由她丰富的想像力所创造出来的结果?
无论在什么情况,我们都要用怀疑的眼光来观察。打从一开始,海美就被描述成是个非常熟练的「幻象师」。兴趣是学哑剧的她,向钟秀展示剥一颗隐形橘子吃的表演,并告诉他哑剧的核心是在于「不是要以为这里有橘子,而是要忘掉这里没有橘子」,精准展示戏法是如何形成的。
她的哑剧看起来非常熟练,也因此降低了钟秀(和观众)的戒心,并获得其信任,让他们能够继续玩诈欺游戏。钟秀对海美的诸多说法抱持不信任的态度:他怀疑海美家是否真的有猫咪,因为他一次也没见过;他也怀疑海美说自己小时候曾经掉到水井里这件事的真实性。钟秀对于这重重迷雾的执着在在表明,他已经被海美给催眠了。
关于班的一切,都像是制造出来的幻想
至于另一个登场人物班,关于他的一切,看起来都像是制造出来的幻想。虽然班散发一种只追求趣味、不道德的花花公子形象,但不同于村上,李沧东导演在片中提供了关于班本性的线索,让人怀疑说不定他习惯性说谎。
在村上的短篇小说中,男人没来由地表示自己烧掉了柴房;但在电影中,在班坦白自己会烧温室之前,他先听到钟秀述说自己父亲的性格有多火爆——这暗指了福克纳小说中父亲的故事。加上在此之前,钟秀曾向班提及自己对福克纳的喜爱。换句话说,班说他烧温室的这番告白,看起来像是拿钟秀无意中说出来的素材,专门为钟秀编造而成的。
《燃烧》很辛辣讽刺的一点在于,钟秀虽然想写小说,却要为寻找题材而孤军奋斗;反倒是海美和班两个人像呼吸一样,轻轻松松就能编织出虚构的故事,比钟秀更胜一筹。但小说题材其实一直都在,而且就在钟秀的眼前。
在电影尾声,钟秀开始写作,这时我们猜测他也许就是在写关于那个题材的文章。只是无论是从艺术上或是从现实的角度来看,要获得救赎都已经为时已晚了。
故事一旦找到听众,就有可能深入他们的意识
一个故事被编造出来,它就有了自己的生命。即使钟秀可能不相信海美的猫存在,但他还是不断造访海美的家,喂那只说不定存在的猫。另外,虽然他也可能不相信班声称的兴趣,但他还是强迫性地到处巡视,寻找班的兴趣所留下的痕迹。
故事一旦找到它的听众,就很有可能会深入他们的意识,留在他们的脑海里。执着是会传染的,就如同电影里偶尔传来Mowg的煽情音乐中,贝斯声所暗示的那样,而这支持了班在自己触法的兴趣中「感受到撼动灵魂深处的低鸣」这一主张。
换言之,《燃烧》是关于「传播」的故事。